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除了狂草,張旭還常與「酒」畫上等號。他往往酒伴終 為的是廣結善緣,弘揚佛法。他大量抄寫佛經、佛語,風格
日,醒少醉多,在喝醉後常呼叫狂走、手舞足蹈,再提筆落 也隨心境、修為逐漸變化,從粗重硬朗、張揚靈動的北碑特
墨,一揮而就,甚至以頭髮濡墨而書,故又有「張顛」稱號。 色,轉為寒簡、淡泊,形成獨特的「弘一體」(圖 8)。
杜甫《飲中八仙歌》對其形象有極生動地描繪:「張旭三杯
「弘一體」其內在情感是歛約的,不做造型上的雕鑿,
草聖傳,脫帽露頂王公前,揮毫落紙如雲煙」。
節奏固定,不經意、不刻畫,極端樸素,不受外界干擾。乍
杜甫的詩句中描述張旭「當眾揮毫」的場景,其實近似 看下用筆單一,結構鬆散,似乎還未完成,卻有種安靜的美
表演藝術,正是因線條的一次性、不容修改的特質而產生出 和力量在緩緩流淌與興起。
獨有的風尚。張旭把酒當作創作的動力,以「與爾同銷萬古
弘一法師的書法體現了其生命價值的選擇,他從絢爛多
愁」的無畏,疾筆馳毫,旁若無人。他頻繁運用字形大小錯
彩的塵世,捨家棄業遁入佛門,不再講求技巧上的拓展創新,
落、變形、參差、連筆、快慢變換等手法,產生了炫目奪神、
而是懷抱著更高遠的理想。
如狂風暴雨般的動態效果,發展出誇張放逸、欹斜跌宕的風
格,而所有意識、潛意識、情感、想像……都在酣暢的揮掃
與傾吐中外化為不可預測的韻律,達到「忘情」的境界。
書法創作中的「忘情」,指的是感情的強烈作用使作者
擺脫了一切與書寫無關的羈絆,進入幾乎忘卻書寫的、自由
生發的狀態。歷史上能撼動人心的作品,常是在「忘情」的
狀態下誕生,如〈祭姪文稿〉與〈寒食帖〉。 8
〈祭姪文稿〉是為在安史之亂犧牲的姪兒顏季明所寫的
8 弘一法師〈元旦試筆諸書格言〉局部
祭文,作品中的筆觸隨著文章的展開從平緩而漸變為動盪而
(《書藝珍品賞析:李叔同》,頁 24,石頭出版 )
急促,情感在不斷奔向奔放、急速的同時,還隱含著抑揚的
交替,顯示作者在行文間起伏的思緒。而每次循環都把整體
書雖小技,其精者亦通於道焉。
節奏推向更激越的一個層次,作品最後在無法遏止的推移中
康有為《廣藝舟雙楫 ‧ 綴法》
結束,我們仍可以感受到那無法平復的心境。
「通於道」就是通於宇宙人生哲學。「技進於道」 —
〈寒食帖〉作於蘇軾貶謫黃州,內容包含了兩首詩。第
書法家不可能一輩子只在技藝上鑽研,隨著他的世界觀、
一首詩借海棠自喻,感嘆年華老去,恐無用於世,情感表現
價值觀的變化,追求的重心也會轉變。書法既然是心靈的
較為節制,但隨著詩文的推展,字形加大、速度變快,無可
圖像,它便是人的個性、才情、學養的表現,它也是時代、
奈何的心情漸流於筆端;第二首詩寫的是當時處境,感情漸
社會、歷史、文化的積澱。「書為心畫」,其實就是「人
次奔放,線條運動與空間節奏劇烈變動,「破竈」、「塗窮」
即書,書即人」,在曉悟貫通後,回歸日常,我們必須觀
加大字形,都顯示了感情的激動。
察自然、體悟生活、培養學識、涵泳性情,讓「心」豐富、
這兩件作品與〈蘭亭序〉一樣,並非先寫好再抄錄於紙 強韌,書之道才會更加長遠、廣闊。
面,而是「意隨文生、筆隨意轉」的創作,是作者在某種抒
情氣氛下進行詩意的書寫,因此風格基調能與文辭內容融合
成統一的整體,具有非同一般的感染力量。
此外,這些經典之作都是在偶然中產生,沒有預先構想
的感情鋪陳和精確形式,而結果卻最具獨創性,與作者其他
的作品面貌有明顯的區別,不可替代,也無法複製,就如黃
庭堅在〈寒食帖〉跋文所寫:「試使東坡復為之,未必及此。」
六、超越
蘇軾在寫出代表作〈寒食帖〉後,個人書風蛻變,也
進一步開啟宋代書法尚意的風潮。這是他在困頓低潮時,
為自己找到另一種突圍的方式。「既而謫居於黃,杜門深
居,馳聘翰墨,其文一變。」不只是書法,他在黃州時期,
詩文書畫大進,在各個領域都開拓了新的局面,傳頌千載。
弘一法師在出家前於詩詞、繪畫、戲劇、音樂、書法、
篆刻等皆有極深的造詣,出家後諸藝俱捨,唯書法不廢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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